2013年2月7日 星期四

懷念我的朋友孫以勎


                      李堂

  
  社會上一般職場及居家人士相處時,為了提升個人身份地位,常常有人說: 「我的朋友某某某」。尤其最多聽到的是「我的朋友胡適之」,這就表示說者在身份上一下子就竄升到學術界之巔峰了! 但是我的題目是「我的朋友孫以勎」,此人則是名不見經傳之無名小卒,如此就絕不會被人暗諷有高攀入雲之譏了!

  說起來孫以勎是我的朋友也未免太疏遠了些!  因為“朋友”兩字可以包括很多關係,如同事、親朋、鄰居、甚至在街道上偶遇面熟似識之人,均可稱之為朋友。然而我和孫以勎則是由同事關係開始認識,進而成為知己。在彼此均退休後,祇好變成老友了! 這也是我的題目之由來。在他離世至今業已有九年期間,時時使我懷念他在世時的一舉一動以及其過去日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畢竟我們相識有35年之久(自民國58年至93)焉能一刻忘懷?

  記得初次在公務員職場上看到「以勎」之名字,也許我自己孤陋寡聞,在初次看到此二字時,我唸成「以逵」,那知大錯特錯,這個勎字應該唸為「陸」字音才為正確。這也使我認識了一位新的同事,同時也認識了一個新的文字。算來也蠻有收穫的!

  他是民國57年左右在毛瀛初將軍接任民航局局長後,為建設桃園國際機場而成立桃園機場擴建工程處,而由空軍轉任而進入民航局的工程人員。大約是民國58年左右(毛局長是民國5712月到任)。直至民國93220日在振興醫院咽下最後一口氣為止,其間我倆可以說幾乎是一有機會就長談聊天,在開始時雖然是不同的工作單位,他是忙於桃園機場之建設工程,但也時有往來,後來桃園機場建成開放後,他們大部分工程人員多撥歸民航局飛航服務總台,也即我彼時正在服務之單位,我們彼此有朝夕共聚之機會,因此才會有很多無可磨滅的往事及記憶可以拿出來向熟識的朋友報告一番!

  先說以勎的個性,他一向對金錢有方法或腦筋去賺到手,但也很容易隨性花掉。豪放有餘,守成無方。 常常因此而東西調頭寸,收得東來還到西,自己永遠兩手空空。他對朋友同事,全以義氣為之,寧可自己天天過大年三十夜。所以他的朋友可以普天下,但無一知性若我者。因此最後經我有一次曉以大義,他皆銘記於心,以後他常向朋友提及我的規勸,我對他說了一句話”我們身為公務員,何必需要到處應酬交際啊?但他性喜交友,常與熟識人員吃喝等等陸續不絕,不過已經少許收斂了!最顯著的就是他與空軍總醫院(即今之國軍松山醫院),可說全是以金錢鑄成的友誼。 他和醫院熟識之程度無人可信,上自院長,副院長,中間各科醫師,護理人員,下至工友,清潔人員,均可握手或拍肩稱兄道弟般之熱烈。 以至職場同仁有任何病痛,他皆會熱心帶引進入醫院介紹各科醫生細心醫治,使病患能有賓至如歸之感。 故一般同仁俱笑稱孫某人在空軍醫院一定設有辦公室以喩其幾乎每週有三數天在醫院進出忙碌,大可以在醫院設有辦公桌了! 但經觀察,他與醫院之友誼,大部分始於金錢之花費。尤其每次三兩天就邀請醫師或護理人員在院外午餐。 特別青睞該醫院對門之小統一牛排館,既方便又高級,最後贏得該牛排館經理對其特別優待,並交待該館接待人員,只要孫先生光臨一律予以九折優惠。 可見其花費之鉅。但他仍樂此不疲,毫無吝嗇,依舊常常照辦。 此事引起我在他病故後在殯儀館追悼會上,特別注意未曾見到松山醫院有任何一位醫師或護理代表出席致意,使人想到這人間的世態炎涼,人走了,一切也隨之而逝,更無任何道義或情誼存在,一了百了,兩個世界分隔,甚為明顯。倒不如我們濱江網球隊近十位球友前往送別,祈求他一路好走。 友情難能可貴。歷年來隊友相聚也思及與其親屬相見以續情誼之延伸是為道義也!

  因以勎與空醫有此一段不可分隔之淵源, 其本人也因糖尿病之故不時住院,我也有一次住院檢查身體,他居然也住院陪伴我聊天以免我寂寞度日。 後有一次他因糖尿病情嚴重住院數日,我得閒去醫院探視,在病房敲門卻無人開門,後互報姓名,終於打開門,原來他與同病房之病患者正在設置火鍋於房內大吃大喝呢!真使人啼笑皆非,可知其自身對病體不太保重,醫生太熟識,也就莫可奈何,閉隻眼開隻眼,就由其自在自享啦!

  說回來孫家其父執輩在上海為赫赫有名的大企業家。經營諸如麵粉廠,紡織廠。娶有多房夫人,以勎自己也不知為第幾房之後裔,兄弟姊妹眾多互不往來。有的也根本不認識。  唯在其家排行方面可窺其貌。 他同輩姓名中間皆用「以」為名。 其子輩則皆以「自」為名。其祖上乃中國歷史上民國前後之大軍閥孫傳芳是也。數年前聯合報報導有空軍烈士孫以晨在駕駛B-17於山東棲霞失事時,誤報稱其祖上為孫中山, 但當時據以勎告知孫以晨乃其堂兄,故應也為孫傳芳之後裔,聯合報卻刊登為是孫中山之誤。

  孫以勎在大陸動盪時期,1949年共軍入侵上海前,獨自奉命至香港尋親投靠親友,一度流落廣州數月,身藏少數錢幣過活,暇時在電影院門口,抓住別人衣衫混入電影院觀電影,最後至香港得親友之助,在港生活也有數月之久,故也能學得一口流利的粵語。來台後他在同事間誇口說他乃生於上海,長在香港,以後死在台灣。 終至一語成讖,現正埋骨於台北郊外矣!

  在他進入民航局以前,甚至在進入空軍前,他的體型據說很肥胖,所以一直有人稱呼他為「孫胖」而不名。可是我覺得好奇怪,看到他時根本不胖而與一般人體型所差無幾,但他已成一偶像,遂變成他的代名詞了! 另外他也熱心助人及照顧幼小。 在助人方面他是熱心教導網球球藝,成為「孫教練」,同時也被受教者稱呼為「孫爸」,可見他之為人竟然是多方面的又有各種尊敬之稱呼。 但在情感方面,雖與很多異性接觸,但從無任何曖昧之事傳出。他深愛家庭,為家庭維持和樂安好,對夫人更是中規中矩之大好人也!但在錢財方面之支用,則稍有逾越,因個性豪爽,又喜交友,這方面他就毫無計畫,故我常提醒他,依據上海人之口頭禪:「吃不窮,穿不窮,不會計算一世窮!」,身為朋友的我, 也只好時時在旁提醒而已,其他也只能任其所好了!

    在桃園機場建成後數年,他覺得閒來無事,偶然興 起在衡陽街前大王百貨公司地下飲食街租用攤位一間經營小吃, 供應小火鍋,每人90元,及肉燥麵與台南著名之肉粽。 其肉粽由其親自赴台南空運至台北,一時盛極風光,一家全體投入操作。 然而不數月,因租金太鉅,利潤有限才收攤回歸公務員生涯度日。 可見其賺錢創業點子眾多,但也常常功敗垂成!

  我們兩人也可說是因緣際會,相互投機,尤其是彼此均出生於上海地區, 在台灣相識似乎更有他鄉遇故知的親密之感。再加上他對人善觀氣色,也常能投人所好,如此我倆就一拍即合。 故對他之過去在尚未進入民航局之前的一切,他均會很坦白對我說明,所以我才可能較其他朋友所知更多!

  在他未進入民航局前,他乃在空軍單位服務。算來也該是工程技術人員,但因心不在意,好動而又好交友,未能專心一意在工程方面發展。 在美軍參加越戰期間,大批美軍來台度假,俗稱R&R (Rest and Recreation),他居然捨正職不顧,在清泉崗與美軍打交道,用其三寸不爛之舌說動美國大兵替他們看手相(Ten bucks for fortune teller),每次也可賺上5元或10元美金的外快,尤有甚者,該時美軍在台有三數日休假,他可憑其一點西裝縫製之常識, 向美軍代訂西裝,   隨即剋日交衣返回戰地,使美軍滿心歡喜。 因此在其中他獲取不少回扣。也可說是介紹費用,這些全靠其口舌才能之展現了。後來越戰停息,他曾轉職空軍廣播電台擔任DJ之職,也歷經多年後始得機轉任民航局桃園機場擴建工程處工務人員職位。 在桃園機場修建期間,他負責跑道燈光之配置、裝架、督工與測試。 也一度奉派赴美民航局大西洋測試中心(NAFAC)受訓及實習,儼然成為一跑道燈光系統之專家矣!

  目前以勎家屬居住之三民路國宅得來也屬偶然。 想當年以勎在空軍服務期間,有一位同事擬申請宿舍,因其為單身者不符申請分配宿舍之規定而無法取得。乃就商於以勎,當時以勎已婚然無意申請宿舍,遂慨然允諾其友借用以勎名義向主管單位申請獲准。 因此多年來其友一直居住於「以勎」為名之眷舍中。及至數十年後因三民路國宅老舊不堪居住而需加以改建,該單身同事無意再續住該宿舍,也不願再負擔日後建物之費用,乃告知以勎此事, 以勎也因在各地租屋居住,多年來深覺自己應有一固定住舍之必要。同時台北地區房價飛漲,如不再利用公務機關取得國宅,恐將再無財力購置房舍,遂即同意用「以勎」名義親自出面辦理眷舍改建事宜,最後該單身同事僅要求以勎支付少許禮金作為雙方之協定。 後該國宅經數年之改建,終告完成。 而以勎當時尚在總台負責組長職務,體力亦佳,能獲得此一國宅的棲身之所,實乃幸運之舉! 此足以證明「助人者,人恆助之」。 想當年以勎完全以「助人為快樂之本」之心態幫助朋友獲得安身之處,而後來卻獲得「自助」之回饋。  此也可稱之為「為善最樂,善有善報」之老古語的回響!
 
  他們孫家家屬龐大,子女間全無往來各行其是。記得在某年,我單位同仁午間偕以勎至市區一家著名之半畝田餡餅店用餐,焉知該店也是孫家人士為其堂兄所主持,故以勎頻頻以上海話稱呼老闆為:「阿哥 阿哥」熱絡有加。因是之故, 數人午餐費全部免除由阿哥老闆請客,我等抹抹嘴連聲道謝而返。 此乃大家庭實例之一也!

  在憶及往事之餘,令我想起以勎在臥病時期之最後三年開始,即無法參加我們球友或同事間活動,只好整日在家休養定期赴醫院看診。我則常每三至六月總會抽空去他府上探視。記得約在民國88年至92年期間,每次造訪所得結果都是外表尚好,但已行動不便,勉強自行起臥,病體無法恢復,常臥在客廳沙發上,以電視為娛。我則每次視之以為尚屬正常,深盼其生命也可延續成為奇蹟。直至92(2003)8月某日我率領二兒二媳及小孫一度專程赴孫府探視,以勎竟然已於當年4月間送往振興醫院住院療治,我就急轉車前往石牌,見以勎已不省人事,呼吸器及氧氣罩等全部使用,在床旁有一菲傭看護,見此景象,真令人感到生命之無常,我們兩位老友已無法再相互照顧及面談了。而後三數月再度前往探視時,已全無起色,似乎成為植物人了。並需各項器具協助維持生命。 僅由其妻孤零零在旁陪坐度日。 直至93222日據其長子電告已於20日回歸天國,我聞噩耗後頹然坐落沙發椅,思及以勎是該早日結束如此痛苦之餘生,自身受苦,旁及親人,徒喚奈何? 近日我在隆冬之清晨, 於巷弄內持杖步行, 腳力因受傷已不復當年, 但遙見街上往來車水馬龍依舊,一似往昔,世界並沒有因少了一位孫以勎我的好友而停止運轉。人類之生命還是會繼續循環,我還是我,日子仍然要過下去,只不過突然間我自己覺得真正老了許多,也變得孤單了! 回首前塵,歲月不再,友情消逝,往事已矣! 然而昔日情懷,只有留待餘生慢慢咀嚼緩緩回味,但是這個日子對我來說也已不會太多了。 現在人去樓空,不勝懷念之至。 去歲本人與球友合著之:「濱江網球隊形成與星散紀實」一冊,略述過去球友數十人共同活動之紀實,聊以延續彼此友情而不衰,今年(102)220日又將逢以勎逝世9週年忌日,好友變為故友,益增我等思懷之意。 但願其在天之靈,永遠一如其在世時心存的好生之心,隨興所欲,是為禱念。 
 
中華民國10225  李堂 謹撰




2013年1月2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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